地震使卧龙当地的通村公路损毁严重 李文迪/提供 “重建后的卧龙并不会像人们担忧的那样面目全非,客观而言,地震只是地球塑造地貌的一种方式。不能说之前的卧龙就景色迷人,而地震后的卧龙就惨不忍睹,应该说经过重建后的卧龙将重新拥有自己的新面孔——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卧龙。” 近日,北京大学景观设计学研究院副院长、卧龙重建规划的负责人之一李迪华就四川卧龙自然保护区的重建规划接受了《科学时报》记者采访。
今年6月5日~12日,李迪华带领一支6人小组深入四川卧龙自然保护区,为完成卧龙重建规划作前期考察。6个人中,除了北京大学景观设计学院的师生,还有长期在卧龙作研究的海洋之神8590vip生态环境研究中心研究人员。
卧龙重建规划亮点多
“用正确和确定的知识和方法体系指导重建。”李迪华在采访中多次强调这是他们重建规划的指导思想。
他解释了这句很专业的话:“现代科学的发展,为地震后重建提供了知识和认知上的保障,可以让震区群众过上具有高度确定性的日子。在灾区,任何判断都必须基于现有的知识体系,同时照顾当地人对土地的情感。安全是震后最受关注的问题,既不可以将安全问题简单化,也不可以将安全问题绝对化。在横断山脉,平整的土地对当地老乡来说太珍贵了,在这里进行重建,我们不能轻言放弃。这个地方老百姓有着在复杂的地质地理环境中生存数千年的经验,从文化的角度理解当地人和土地之间的关系也非常重要。一笔用于重建家园的资金可以有很多种使用方式,我们认为最合理的应该是就地或者就近为老百姓打造一个相对安全的家园。用于异地重建的钱同样可以用来治理次生地质灾害,整理损毁土地,建设逃生设施等。”
卧龙自然保护区属于四川盆地西缘山地,处于邛崃山系北部的东南麓,整个地势由西北向东南递减,皮条河从保护区的西南向东北将保护区分为两大块,河的西北部山大峰高、河谷深切,大部分山峰的海拔高度超过4000米。特殊的地貌特点决定了当地老乡的散居方式。“在规划中,老乡们将集中居住,这意味着他们的生产区和生活区将被隔离开,不再像以往连在一起。分散居住状态下,单个家庭的生态系统循环是很容易实现的,人畜的粪便可以用作肥料。而集中居住后,垃圾处理变得不那么方便。我们就考虑建一个统一的有机垃圾处理站,利用高温沼气池产生的沼气可供老百姓使用,沼渣和沼液用来做肥料。”李迪华说,“开玩笑说,我们开发了保护区一个新的职业——掏粪工。不过,在与当地干部和群众交流时,大家都接受,并认为是必要的,保护环境的概念已经深入卧龙百姓的观念中。”
与分散居住相伴随的是分散的学校。“我们考察时见到的人数最少的学校只有1位老师5个学生。按照《规划》,学校将随着居民居住的集中而实现集中。在讨论学校建立的问题时,对于在卧龙建立小学和初中,分歧不是很大,争议最大的是是否要在卧龙建立高中。支持方认为,在卧龙培养的高中生走出去之后才会对卧龙有更深的感情和认同感。反对方认为,卧龙办学条件差,把高中生送到条件更好的都江堰去,上大学的机会更大,地震前卧龙的高中就留不住人。”李迪华说。
争论的结果是,卧龙人应该有自己的高中,并且将普通高中和职业高中联合起来办。职业高中的培训是有针对性的,学生们将学习竹子种植、熊猫饲养的技巧等。“这能让老百姓看到希望,即使孩子考不上大学,学到的技能可以为他们在保护区谋到一份工作,参与到自然保护工作中来。因为这附近大大小小的保护区都需要这方面的技术人员,卧龙的高中还可以吸引汶川和周围县市的学生。同时,学校还可以作为环境教育基地,可以接待来自国内和世界各地的自然保护和生物多样性夏令营的同学。村民对这样的高中充满了期待。”
“要把保护自然变成老百姓的未来生计,我们建议当地百姓在退耕还林后的土地上种植竹子,把竹子卖给大熊猫保护中心,既保护了环境又可为老百姓增加收入。2010年开始实施的生态补偿政策,我们建议率先在卧龙进行试点。”但李迪华也强调,“规划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建议。真正实施起来,遇到具体情况也可能需要变动。”
7月初,四川省林业厅组织了对卧龙重建规划的论证会,给出的评价是这样的:北京大学景观设计学研究院集众多专家之长,在较短时间内所作的重建规划方案,情况准、起点高、落点实、可行性强,恰当地处理了人与自然、保护与发展、当前与长远、大熊猫保护与群众生活等多方面因素,符合卧龙的实际,符合中央以人为本的要求,适当修改后可提交有关方面。
《科学时报》记者电话采访了负责重建工作的卧龙自然保护区经济与发展计划局局长谢元良。对他而言,重建的困难和阻碍则更具体。例如,让当地居民集中居住,统一建房的资金从何而来?国家拨付的重建资金不能实现每户一套房,在这种情况下,资金不足的居民也许宁愿分散居住。再如,山上的农民搬迁下来后,必然要占用平地上的居民用地,这个利益如何才能平衡?“让当地老乡服从统一安排,仅仅有政策的解说是不够的,政府必须要解决他们的实际问题才能奏效。”
据谢元良回忆,早期建立保护区的时候,曾经希望当地群众全部搬迁,建立完全的保护区,后来也意识到人与自然要和谐发展。他也希望能通过灾后重建解决一些过去在困难面前无力解决的问题,诸如当地群众的发展问题。
对李迪华带队作出的重建规划,谢元良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但重建毕竟是个庞大的工程,千头万绪。目前,主要做的工作依然在临时安置阶段。至于《规划》能否顺利实施,他表示,希望国家的政策和资金导向能跟他们的设想一致,在具体实施的过程中,肯定会碰到方方面面的问题,也许一个很细小的事情都需要做大量的工作。
不要人为破坏乡土文化遗产
李迪华说:“老百姓的问题不解决,保护区是没有希望的。我们还给自己确定了一个工作原则,就是按照我们的重建方案,当地人能够最大可能地参与,重建将是他们改善发展条件的一个机遇,也是更好地保护自然的机遇。这也是我们为当地人确定的重建规划原则之一。”
两次到卧龙,李迪华与当地干部群众召开了7次座谈会。两次卧龙之行,尽管只相隔两周,但当地干部群众的精神面貌、关心的问题都发生了很大变化。第一次,大家还有些迷茫;第二次,很多人用垮塌房屋的木料搭建了临时的棚屋,棚里棚外充满笑声,大家关心的问题也从房屋重建转变成为生活重建和生计的解决途径。
“几十年的保护是非常有成效的,我感觉老乡的环保意识非常强,开始我们以为提的方案实现难度很大,但他们一点意见都没有,他们觉得就应该这样做。通过反复和卧龙的干部群众交流,我们还获得一个很重要的启示:洪水、泥石流等自然灾难在这个地区其实是常态,可以说是他们文化的一部分。灾区群众面对灾难的那种坦然、进取是他们长期在这个地方生存繁衍获得文化基因的一部分。卧龙地处茶马古道的一条支线上,卧龙镇一个叫五里墩的村子,村上有一条百米长的老街,在地震中破坏非常严重。老街的两个街口各有一座小庙。我在垮塌的庙旁拍照时,一位藏族村民过来告诉我,地震发生时,他们都没有跑,而是跪在地上祈求神灵保佑。我看到小庙已经用帆布小心盖好。所以,震后家园重建,遵循中央和国务院提出的各种规划原则和方针很重要的,还要注意重建精神家园,小心翼翼地保护和维护震区的乡土遗产。”
李迪华也表示了对灾区对口援建办法带来的弊端的担忧。“据我了解,对口援建的省市采取层层承包的方式帮助重建,支援重建的省市基本上都是采取带钱、带人甚至带施工队帮助当地人重建。这种强势的援建,效率当然是最高的,但对乡土文化遗产的冲击也将是最大的,可能是以当地人失去在家园重建中的话语权作为代价的。汶川地震灾区在很短时间就完成了重建,但建成的城镇、乡村,从建筑形式甚至建筑标准上很可能变成四川的山东、吉林和广州。震区群众可能很快会得到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家园,但可能将会永远失去他们花了几千年才建立起来的精神家园。援建不应该成为一个表演的舞台,更不是一种施惠,如果我们不能理解当地人的文化、生活,不理解当地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援建行动可能会造成乡土文化遗产资源的震后人为破坏。我不反对改变,但我认为,只有当地人才有权决定他们要如何改变,由当地人自己作主的重建才会符合他们的长远利益。”
“把本次地震造成的对国土、道路、建筑和生命伤害的机理研究清楚,是一件需要耗费大量时间的艰苦工作,不可能在很短时间内完成。没有这些研究成果的支撑,我们很难说能够为受灾群众建造一个经济实用而且安全的家园。党中央把生态文明作为中国社会发展的目标,我相信,以适当的方式、适宜的速度进行震后重建,是符合科学发展观精神的。”李迪华补充道。
把水电站交给当地人
中国自然保护区所面临的发展与保护的两难问题由来已久,李迪华将其形象地称为“两张皮”——自然的保护和当地居民的发展,往往是“井水不犯河水”,“保护部门甚至强调,居民的问题不属于保护区的问题。这是很落后和‘睁眼瞎’的做法。我们作这个规划的目标就是要实现保护区的可持续发展,实现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发展,关键就是要解决保护区百姓的生计和发展问题”。
曾去澳大利亚国家森林公园考察过的李迪华描述说,那里工作人员一星期5个工作日会有3天是在跟当地老百姓喝酒、聊天,他们对老百姓家里的事情了如指掌,老百姓对他们像亲人一样,有什么困难也会告诉他们。“保护区内的宾馆严格限制床位数,价格是附近度假胜地的数倍,全部收益都用于保护当地社区……希望有朝一日,我们的保护区内也能有这样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在卧龙,除了在旅游景点司空见惯地由开发商投资建设的旅游设施外,还有开发商们经营的水电站。开发商懂得如何跟当地政府搞好关系,懂得用什么样的口号来包装自己的项目,但是他们普遍不关心当地群众的直接经济利益,甚至不关心环境,缺乏人文关怀,老百姓并没有从这些项目中获益。某种意义上,依靠出让环境和景观资源经营权的开发项目,可以说是开发商在政府管理部门的支持下向老百姓抢钱。震后重建应该特别注意解决这个问题。”李迪华说。
现在当地的老百姓每天都在抓紧收集地震后的大量倒木烧饭并预留冬天采暖。有几个小型水电站可供照明使用,但小水电的供应不稳定,到冬天就更不够用了。如何解决保护区内百姓的能源问题迫在眉睫。
“这次地震中,开发商经营的电站破坏非常严重,输电网破坏同样严重,修复电站和电网不仅成本高、时间长,而且面临震后次生灾害的风险。我们建议当地申请用援建资金把在地震中损坏的水电站收购过来,修缮后交给当地经营使用,解决保护和居民的能源问题。”李迪华说,“以当地规模比较大的龙潭水电站为例,其发电量够满足两个乡使用。如果赎买成功,可以很快解决当地的能源问题,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水电开发商在地震中的损失。这个建议若能实现,那么卧龙境内的其他小型水电站就可以关闭,并且不再新建水电站,实现对河道的恢复和保护。这样做,可谓一举多得。”李迪华为这样的想法既兴奋又担心,“用援建资金把开发商手中受损的电站买回来,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却是一个经过慎重思考后提出的解决方案,真的希望能够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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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龙自然保护区始建于1963年,面积2万公顷,是中国最早建立的综合性国家级保护区之一。1975年面积扩大到20万公顷。1980年加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与生物圈”保护区网,并与世界野生生物基金会合作建立中国保护大熊猫研究中心。卧龙以“熊猫之乡”、“宝贵的生物基因库”、“天然动植物园”响誉中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