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加强 受访者供图

他跟沙漠打交道41年，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走进沙漠腹地的震撼；他将中国的防沙治沙经验向“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传授……他就是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以下简称新疆生地所）研究员雷加强。

今年4月，雷加强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5月，他再获全国创新争先奖奖状；6月，他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论坛暨“非洲绿色长城”建设技术培训班上向来自14个国家的35位外方代表讲解荒漠化防治的经验；7月，他联合防沙治沙方面的相关专家共商打好河西走廊-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阻击战所要解决的关键问题……

从第一次走进沙漠到给沙漠“把脉问诊”，雷加强向《中国科学报》讲述了他在沙漠里的苦与乐。

踏勘沙漠公路线路

1982年，雷加强从西北大学自然地理专业毕业后，选择从事科学研究工作。他还记得老师曾说过：“新疆是地理研究的天堂，那儿有冰川、沙漠，有很多需要研究的地理学问题。”

于是，雷加强选择前往从未去过的新疆，开启了一段沙漠人生之旅。

在新疆，雷加强遇到了硕士研究生导师夏训诚。“此前，夏先生曾去罗布泊考察，考察队队长是不幸失踪的彭加木，夏先生是副队长，他们在罗布泊的考察取得了很多进展。”雷加强回忆道。

据了解，1964年至1980年，彭加木先后15次到新疆进行科学考察，3次进入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罗布泊探险，为开创边疆科研工作倾注心血。这深深打动了雷加强，坚定了他跟随夏训诚从事沙漠研究工作的决心。

他至今仍清晰记得第一次野外考察走进塔克拉玛干沙漠时的情景。“我们在沙漠里才走了两三个小时，带的水就喝完了，最后在没水的状态下艰难走出沙漠，深感沙漠研究的不易。走进沙漠的时候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走出来的时候，耳朵、鼻子、嘴巴里全是沙子，活脱脱变成一个‘黄沙人’。”

“为了获得更准确的试验数据，我们会在风吹沙扬的时候进入沙漠。”雷加强说，“我们是逆风而行的沙漠人。”

20世纪90年代，塔克拉玛干沙漠发现油气资源，而开采油气需要运送人员和物资，建设一条穿越“死亡之海”的沙漠公路被提上日程。在流动性如此大的沙漠中建设公路，当年国内外均无可借鉴的经验和先例。

为此，雷加强随同沙漠公路线路踏勘队深入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他们几乎是徒步走过了沙漠。他执笔完成了塔里木沙漠石油公路的踏勘报告，初步确定了这条沙漠公路的走向和线路。

1995年，塔里木沙漠石油公路正式建成，但风沙给沙漠公路造成的隐患也逐渐凸显。

于是，雷加强等人再次向沙而行，通过进行风沙环境调查和风沙运动监测，系统收集沙漠公路风沙危害数据，提出“按区布防、分类治理”的沙害防治方案。

“我们通过先导试验发现，在沙漠公路两旁利用高矿化度水灌溉种植梭梭、柽柳、沙拐枣，具有良好的防风固沙效果，并因地制宜创造了一个防沙治沙的模式，即流沙地高矿化度水灌溉造林技术模式，该模式可复制、推广、辐射。”雷加强说。

机缘巧合走进非洲

谈及中国的防沙治沙方案是如何走进非洲的，雷加强说有点机缘巧合。

2006年7月的一天，雷加强接到一家企业打来的电话，对方希望将雷加强团队研发的防沙治沙技术推广到利比亚。

“我问他们是哪里的企业，对方告知是浙江的一家轴承公司。”雷加强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天方夜谭，防沙治沙技术怎么可能跟轴承企业结合到一起，便立即婉拒了对方。

但这家企业没有放弃，过了一段时间又给雷加强的同事打电话，并解释说是企业在利比亚的投资方了解到中国的沙漠公路和绿色走廊建设，希望将中国的防沙治沙技术引入利比亚。

随后，雷加强同团队跟随企业走进非洲，很快与利比亚达成合作，并获得两国政府相关部门的支持。通过双方联合考察和技术交流，雷加强等人编写了利比亚国家荒漠化防治报告，提出利比亚迈尔祖格沙漠公路防沙设计规划方案，还举办了中国-利比亚荒漠化防治培训班。

“我们的工作得到了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的关注和重视。在现任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科学司司长刘健的推荐下，我们又带着中国的防沙治沙技术走进了非洲的毛里塔尼亚。”雷加强告诉《中国科学报》。

2015年，时任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执行副主任，现任联合国副秘书长、《联合国防治荒漠化公约》执行秘书易卜拉欣·蒂奥在中国沙漠公路考察时说：“非洲正在建设一道‘绿色长城’，中国新疆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已建成了一条绿带，我想这项技术对‘非洲绿色长城’建设是极有借鉴作用的。”

同时，易卜拉欣·蒂奥还邀请雷加强团队前往毛里塔尼亚首都努瓦克肖特参加“非洲绿色长城”建设的一个高级别会议，介绍防沙治沙的工作。

“就这样，我们的防沙治沙工作和‘非洲绿色长城’的建设有了交集。”雷加强说。

据他介绍，2007年，非洲联盟发起一个倡议——在撒哈拉沙漠之南的萨赫勒地带建立“非洲绿色长城”，最初的设计长度是7775千米、宽度是15千米，以种植植物为主、兼顾农业发展。“非洲绿色长城”的一个基本目标是，到2030年恢复1亿公顷的退化土地，实现2.5亿吨的固碳，同时创造超过1000万个绿色就业机会。

随着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的提出，“非洲绿色长城”兼顾了更多任务，范围不断扩大，几乎涵盖了非洲整个干旱和半干旱地区，成员由当初的11个国家扩大到现在的20个国家和组织。

那么，雷加强带领团队能为“非洲绿色长城”做些什么？

“非洲绿色长城”的中国方案

目前，雷加强团队与非洲的3个国家进行合作，分别是毛里塔尼亚、尼日利亚、埃塞俄比亚。他说：“由于3个国家荒漠化类型不同，我们在毛里塔尼亚做流沙治理，在尼日利亚开展土壤风蚀防控，在埃塞俄比亚从事退化草地修复。”

雷加强以毛里塔尼亚为例介绍说，他们把中国的乔、灌、草结合起来在此推广和应用；把中国的小方格和当地的大方格防护进行有机组合，使流动的沙面相对稳定，为植物生长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环境；在此开展中国节水灌溉技术试验示范。“从2019年到2022年，整体上形成了比较好的景观。”

然而，在埃塞俄比亚低海拔地区开展草地灌丛化修复时，雷加强却遇到了难题。“我们在中国筛选出12种人工饲草，打算在埃塞俄比亚低海拔地区种植，希望能够形成自然牧草和人工饲草的互补，使当地旱季饲草不再缺乏，但来自中国的饲草种子在进入埃塞俄比亚时却遇到了一些困难。”

“饲草种子要办‘签证’，这比人办签证还要困难，拿到海关‘签证’后还要面对当地人的质疑。”雷加强说，“当我们给他们送种子的时候，他们非常紧张并表示拒绝，还将种子锁进冰箱。直到我们做了试验，确保这些种子不是入侵物种，研究才得以进一步展开。”

通过研究，雷加强等人在埃塞俄比亚建立了一个清灌育草、封草轮牧、牧养结合的模式。“我们将这种模式在当地做了大面积的推广应用。”

与此同时，新疆生地所还与“非洲绿色长城”秘书处共同开办了培训班。“2017年，我们在新疆开办第一届‘非洲绿色长城’建设技术培训班，区域里11个国家都有学员前来。”雷加强说，“除了听我们讲理论、讲事例之外，那届培训班的学员更多还是到实地去看，到塔里木沙漠公路、策勒沙漠研究站考察。”

“能不能把沙漠公路搬到我们国家去？这些植物物种能不能在非洲种植？我能不能在你们这儿继续学习？……”几年前，培训班的学习氛围非常浓厚。在今年新疆生地所举办的第二届“非洲绿色长城”建设技术培训班上，学员们的热情依然不减。

“希望通过联合开展技术试验、技术培训、技术展示等多种形式的活动，让我们的防沙治沙技术能够在非洲落地，并提供‘非洲绿色长城’的中国方案。”雷加强表示。

（原载于《中国科学报》 2023-08-28 第1版 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