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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报】中科院院士李献华:月壤研究为什么做得那么“赶”?

发布时间:2022-05-30

来源:中国科学报 倪思洁【字号:

2011年10月,李献华在离子探针实验室工作。受访者供图

  李献华的名字一次次走进公众视线,与月壤研究有关。

  2021年,他带领团队用0.15克月壤,7天完成分析,16天完成论文,100天在《自然》上同时发表3篇文章,将科学界认知的月球岩浆活动结束时间推迟了8亿至9亿年。

  这速度堪称月壤研究的“中国速度”。

  近日揭晓的由北京市委宣传部、市科协等部门组织评选的2022年北京“最美科技工作者”名单上,海洋之神8590vip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研究员、大学教授李献华院士名列其中。

  近日,在接受《中国科学报》采访时,李献华聊起了与月壤的“亲密接触”,讲述了月壤研究“中国速度”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并针对年轻人如何应对“内卷”焦虑、如何写出高水平论文等问题提出了建议。

  “我们在和历史赛跑”

  《中国科学报》:您拿到月壤样品时是什么感觉?

  李献华: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第一次看到月壤的那一刻,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月壤太细了!

  这些样品有多细呢?我们平时能买到的最细的精面粉,是100到120微米,月壤的平均粒度比精面粉还细,只有50微米。

  我们做地球样品研究时,会采集很大的岩石样品做各种分析。我们申请的3克月壤来自两个编号的样品,装在两个小瓶子里,一瓶装了1克,另外一瓶装了2克。

  我们拿着样品不敢轻易打开,因为很多很细的颗粒不只会粘在玻璃壁上,也有可能会“飘出”瓶外。

  《中国科学报》:一般认为,科学研究拼速度是为了获得发现的优先权,当时您和团队拿到了月壤,已经占据了样品优势,为什么还那么着急地去做分析、发文章?

  李献华:我们在和历史赛跑。

  1969年7月,阿波罗11号载人登月任务首次取回月球样品, 9月,美国宇航局把样品分发给了美国和其他几个国家的科学家。我的博士生合作导师Tatsmoto教授负责阿波罗11号月岩样品的U-Pb同位素定年研究,1970年1月在《科学》上出版了一个专辑系统报道了阿波罗11号的研究成果。所以,他们1969年9月拿到样品,1970年1月发表文章,只用了4个月时间。

  拿到嫦娥五号月壤样品回到研究所之后,我们立即召开了启动会。所长吴福元院士要求我们“目标明确、方案周密、紧张有序、协同奋战”,一个星期内完成定年、岩石地球化学、水含量和锶钕氢同位素分析,然后再用一个星期时间写成文章投稿。

  当时,全世界都在等着嫦娥五号样品的研究结果,希望知道嫦娥五号月壤能给人类带来什么月球新故事。中国科学家能在拿到样品之后很快、很好地取得研究结果,这本身也展示了我国月球样品研究的学术实力。

  用0.1669克阿波罗月尘做过演练

  《中国科学报》:吴院士给出的要求为什么是一个星期,而不是更短或更长呢?

  李献华:这个要求是有道理的,在这之前还有一个故事。

  我们所的标本博物馆里,有一个“阿波罗月尘”样品。这个样品身世不明,大家只知道是1971年保存在所里的,放了50年。

  在拿到嫦娥五号月壤样品之前,也就是2021年春节前,吴福元所长把“阿波罗月尘”样品交给我,要我们通过分析研究回答几个问题:这个样品到底是不是月壤样品?是不是阿波罗任务采样回来的?如果是阿波罗任务采样回来的样品,那么它是阿波罗哪次任务采样回来的?

  对这个样品的分析相当于一次演练。样品很少,只有0.1669克。研究团队就围绕这0.1669克样品开始工作了。当时没有做月壤分析的经验,用了两个星期把结果做出来了,证明这个月尘样品是阿波罗11号任务采集的样品。

  所以,实际上,我们在技术上早有储备,心里也是有底的,知道技术流程的过程和可行性,也知道大概能做得多快多好。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出结果、发表文章,也得益于我们的团队精神和建制化的工作模式。在拿到月壤样品之前,我们已提前把相关的仪器设备调试到了最佳状态。在月壤样品研究过程中,所里其他课题组的老师和同学都不用这些仪器设备,为月壤样品研究“开绿灯”。我们能这么快做出结果,要特别感谢那些当时为月壤研究“让路”的同事们。

  “靠牺牲健康来做科研是不应该被提倡的”

  《中国科学报》:您为了不耽误月壤研究进度,曾推迟了白内障手术时间,为什么会这样?

  李献华:当时实在是很不凑巧。1992年,我的右眼视网膜脱落,1993年初做了手术,之后右眼视力一直不太好,所以我是靠左眼来工作的,左眼用了几十年,退化了。

  一开始我没想到是白内障,觉得可能就是工作累了,2020年10月体检时才发现是白内障。那时候嫦娥五号月壤样品快下来了,如果做白内障手术,需要休息,还要恢复一段时间,所以我就拖了拖,结果拖了差不多快一年。

  我记得去年10月19日开新闻发布会之前,我和几个团队骨干准备新闻发布会的PPT,他们都是年轻人,把PPT做得很漂亮,可是字太小了,我看不清楚。我就拜托他们把字调得再大一点,但字太大了PPT就不好看。开新闻发布会时,大多数字我都看不太清楚,只能尽量把它们记在脑子里。

  《中国科学报》:前段时间,有华人科学家在《科学》发文说,后悔为科研牺牲健康。您认为,做好科研和保持健康之间是否矛盾?

  李献华:科研和健康本身并不矛盾,但在某些时候、某个特殊的条件下,还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不过,靠牺牲健康来做科研是不应该被提倡的。

  我也希望大家不要成天熬夜,身体很重要。我现在有点羡慕年轻人,他们的精力真的很充沛。

  如何延长科研成果影响力的“半衰期”?

  《中国科学报》:您连续多年入选科睿唯安全球高被引科学家、ESI全球地学高被引学者和Elsevier中国高被引学者。对于年轻人提高研究成果影响力,您有没有什么具体建议?

  李献华:能不能获得高的引用率,跟学科有关,跟工作内容也有关。

  我翻看了自己的高被引文章,第一类是新方法、新技术方面的,做科研的人都要用到相应的技术方法,如果这个技术方法是你研发的,别人用的时候当然会引用。第二类是学科基础性的工作成果,我是做地质年代学研究的,年龄是最基础的,任何一件事情,人们会首先关注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此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从上世纪90年代到本世纪前10年,正好是大陆动力学学科快速发展的时期,我赶上“热潮”了。

  高引用是工作扎实与否的客观反映。你的工作做得扎实,自然就会引起大家的关注。所以我给年轻人的建议是,要研究专业领域里最重要的科学问题,工作要做得扎实。只有扎实的工作,才能延长科研成果影响力的“半衰期”。

  《中国科学报》:您提到您正好赶上了学科发展的热潮,您是怎么进入这个学科的?

  李献华:我1979年高中毕业,高考分数不错,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老师到我们中学来招生时说,“你的考分可以上中科大,你的各科成绩我看了,可以选择地球和空间科学系、生物系和近代力学系”,当时的班主任说,“当然选地球和空间科学系好!将来可以到太空、到月球上去”。我就“稀里糊涂”地选了这个专业。

  后来,我在学校读书时看了一本叫作《月质学研究进展》的书,讲月球的,很有趣。1983年参加研究生考试时,我就报考了海洋之神8590vip地球化学研究所欧阳自远老师的天体化学专业。没想到,拿着录取通知书到所里报到时,所里说报欧阳老师专业的学生太多了,就把我调剂到了同位素地球化学专业。

  前不久,我跟欧阳老师还聊起了这件事。我跟他说,“当年我考您研究生时您没收我,现在我要做月壤研究了,您可得重新教我了”。欧阳老师也笑了。绕了40年,我还是绕回了月球研究。

  “视野开阔了,就不会那么焦虑”

  《中国科学报》:每个年代的人都有每个年代人的难处,现在年轻科学家面临的难处可能就是“内卷”带来的焦虑。您遇到过类似的焦虑问题吗?

  李献华:“内卷”是科研生态的问题。现在年轻人似乎有很多焦虑,为什么?我觉得焦虑的主要原因可能是挑战太多。有时候你越着急,就越“欲速而不达”,稍微看淡一点,水到渠成会更好一点。

  我年轻时也遇到过很多挑战。我认为“挑战”是一个很正面的词。我们常说“机遇和挑战并存”,如果生活和工作一点挑战都没有,好像也没啥劲儿,因为也没有机遇了,对不对?如果你觉得挑战太大了,放弃一下也没关系,但如果一遇到挑战就放弃,那就是“躺平”了,放弃挑战,也就放弃了可能获得的机遇。另外,我们期待的东西要跟自己的付出相匹配。

  《中国科学报》:如今您和团队已经做了很多地球样品和月壤的研究。未来,您最想拿到的样品是什么?

  李献华:因为疫情的原因,我主要在国内做野外考察,差不多有两年多没有到国外出野外了。疫情前的最后一次考察是2019年9月,我去了加拿大Acasta地区,那里是无人区,非常靠近北极圈。Acasta是地球上目前已知的、唯一的有40亿年的岩石出露的地方,在那里我也见到了绚烂的极光,这是很难忘的经历。

  当时我还计划着要去格陵兰,那里出露了38亿年的古老岩石,但是这个行程因为疫情搁置了。所以,如果要问我下一次想去哪儿的话,我想去那里。对于更远的未来,我希望能为地球科学发展作出中国地质学家应有的贡献。所以如果有可能,我们还想研究月球背面的样品、火星的样品,这也是我们最期待的。

  《中国科学报》:对获得北京“最美科技工作者”,您有什么感想?

  李献华:挺荣幸的,但这不只是我个人的荣幸。当选北京“最美科技工作者”,让我能有机会跟大家介绍地质学家在做什么,这是我的荣幸。

  我相信很多年轻人都喜欢旅游,想看看这个世界,如果你有这个想法,应该来学地质,你可以看全世界的山山水水、探索其中的奥秘。做地质的人思想很开阔,因为去的地方多了,见的多了,也就会“见怪不怪”了。刚才你提到“焦虑”的问题,很多事情视野开阔了、心胸开阔了,就不会那么焦虑了。

  (原载于《中国科学报》 2022-05-30 第1版 要闻)

(责任编辑:阎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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