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铺展着有点发黄的爸爸二十世纪60年代末的来信,耳边回响着“一封家书”的旋律,我的心仿佛也飞回了那个久远的年代。
2017年夏天,妈妈老宅搬迁时,家书也随书籍一起搬到我的小家。妈妈年事已高,唯恐自己百年以后,家里仅存的几封信件遗失,郑重的将其交给我保存。我又见到了爸爸的笔墨,已经有点模糊的爸爸模样也慢慢清晰起来。
这两封信爸爸写于1966年7月31日。爸爸是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的一名后勤保障人员,每年都要到湖北京山驻点,一旦出差,家里就完全交给妈妈打理。写信也成了唯一的沟通渠道。爸爸为了节约钱,一般不从邮局投寄,而是交由到驻点上的同事带回给我们,而且每次写信,爸爸都是一个信封里有两封信,一封写给妈妈石菊英,一封写给他的孩子们。
爸爸给妈妈的信也勾起了我的一些回忆。我们当时的生活条件是极差的,炎热的夏天,没有电扇,每天下午太阳一落山,家家户户先给热烘烘的地洒水降温,然后搬出竹床或板子床,不嫌麻烦的再挂上蚊帐,整晚就是睡在露天里。记得我们有时不挂蚊帐,有蚊子咬不说,晚上的露水也弄得人早上起来没有精神。爸爸妈妈工资很低,生活常常是入不敷出,有时还要找同事借钱。爸爸为了我们也是省吃俭用,一个月才用13元生活费,这是需要怎样地克扣自己!大姐(金玉)1965年16岁时就去了新疆支边,毕竟大姐还太小,又去了那么遥远的地方,爸爸非常挂念她。妈妈一人要工作,还要操持家务,非常辛苦。于是,我们在二姐(明玉)的带领下,力所能及地帮助妈妈干些家务事,尽管那时我才8岁,爸爸在信中还强调说“宝玉也应该如此”。我们住的是临近东湖边的家属大院,三间平房,两家合住,其中有一间是两家共用的。妈妈个性比较要强,有时也难免和邻居有点小小的摩擦,所以爸爸每次来信都要提醒妈妈搞好邻里关系,爸爸是个特别心细,又处处为他人着想的人。因家住在湖边,我和哥哥(建华)经常在没有大人带的情况下,各自跑去天然的游泳池——东湖游泳,我现在会游泳,也是那个时候自己摸索会的。有一次,我不小心踏入了深水区,在水中乱扑通,幸而一个大人拉了我一把,才得以脱险。现在想想,那个年代,大人对小孩基本是放养的,也没那么娇惯。其实每年夏天小孩溺水身亡的事常有发生,我算是命大。
爸爸在给我们的信中主要是强调如何学习,如何交友,怎样替家里分担家务。记得哥哥那时比较调皮,也是属于人小主意大的孩子王,这让爸爸更加的操心。我是属于比较听话的乖乖女,大多都是屁颠颠地跟在二姐的后面,二姐大我9岁,可她就像小大人似的,既懂事,又能干。当时家里养了一群鸡、一只猫和一条狗,平时的卫生就够忙乎的,还要洗衣,做饭等等,二姐当之无愧地成为妈妈的好帮手,早早地分担起家里的重担。爸爸在信末的结尾写道:“希望你们多向人家好人好事学习,做一个真正毛泽东时代的无产阶级接班人”。现在看起来这些话好似大话,套话,甚至可能觉得有点可笑。可在当时的大环境下,父母们都是这样期待自己孩子的,言语发自内心,朴实无华。爸爸是新中国成立后,才在扫盲班学的文化,然而,这两封信表达的思想完整、细腻。虽文字不多,却表达了丈夫对妻子的关心爱戴,父亲对子女的希望嘱托。爸爸的信没有漂亮的辞藻,但处处流露的是对亲人的牵挂和真情。毫不夸张地说,爸爸的文笔就像是受过正规教育似的,非常的了不起!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爸爸在我9岁的时候,在湖北京山出差时,突发疾病,永远离开了我们,整个家庭突然崩塌,我也永失父爱!虽然爸爸离世的时候,我尚年幼,但他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而这两封家书不但真实地记录了那个年代我家生活的点滴,也成为我永远怀念父亲最宝贝的东西。逝去的生命不会复生,而留存的文字却弥足珍贵,永存人间。